清雪凝霜

【锦姑咒】老洋房的见证<下>

       房似锦和徐文昌的婚礼定在金秋。上海的十月是一年中最好最美的日子。此时炎夏刚刚过去,秋风送来阵阵凉爽。彩色的行道树变变幻出各自的色彩,红色的槭树,金黄的银杏,半黄绿的梧桐,绿色的香樟。天空的蓝,云彩的白,集合在一起就是一副色彩斑斓的城市美照。

       有这样的都市美景,徐文昌本想给房似锦一个草坪婚礼,气球草坪,鲜花拱门。白色婚纱的公主在众人面前接受欢呼和爱人的亲吻,把手中的花球高高抛出。女孩子都喜欢的。可是房似锦不要。用她的话说,拍婚纱照时穿过了各种纱裙,还被要求左撑右坳地作出各种反常态的姿势,已经足够过瘾,也足够折腾了。她不想再要这么麻烦。加个草坪婚礼,费钱的很。

       “你别总是钱钱钱的,一辈子才一次。那么浪漫的事,被你用钱一算,一下子不是那么个味了。”徐文昌有些无奈这个非常房似锦的理由,和之前接宋奶奶江爷爷那单时一样,这小姑娘的思维习惯是改不了了。

       “用钱堆出来的浪漫,有没有都无所谓。”房似锦不以为然,“抛捧花,放气球,还要彩排。感情是自己的,我才不要在人前演戏做给人家看。”

       “……”徐文昌突然发现,他无力反驳,而且心里竟然隐隐间很同意她的话。算了算了,既然新娘都不起劲,他再大张旗鼓地弄这些仪式也没有意义了,本来就是为了老婆开心而已。

       “那,婚纱呢?这个不准再精打细算只想着省钱,你老公花得起,给我点面子,好伐?”徐文昌很是担心他家房小姐的品味,更担心她会不会直接穿个西服套装出来直接了事了。

       房似锦摇摇手机,“知道啦,姑姑,你好啰嗦!”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啊!”徐文昌欺身过去想要抓住小姑娘,被她一缩身逃开了。跑到客卧门口,还探出头来冲着他嚷,“我自己会选,你不许偷看!”然后嘭地关上了门。

       徐文昌最终也没成功成功偷看到房似锦的手机。一向大大咧咧的房店长竟然学会给手机设了密码,还不是指纹的。小姑娘这次有骨气的很,他威逼利诱或是食诱色诱都没了效果,趁她睡着了拿着她的手指都没解开密码。闹得他好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愁眉不展,被老油条王子他们私下偷偷议论徐姑姑是不是有婚前焦虑症。

       马勒别墅能够容纳的婚礼席数不多,而且分散在别墅的各个层面的各个房间。于是在婚礼之前,徐文昌又设了一个下午茶环节,让大家聚在一起热闹一下。婚礼,总是需要人气的。

       婚礼邀请的人其实并不多。房似锦在上海,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于是除了城家公寓的那些人,剩下的还是以徐文昌的发小同学朋友们为主。房似锦给徐有道发了喜帖,徐文昌没有说什么,或者,潜意识里他还是有些传统的理念,希望自己的婚礼有长辈参加。此刻徐有道正在马勒别墅的阳台上,和廖先生举着酒杯,一同在说着些什么,时而脸带遗憾悔恨,时而欣慰地笑着。安家四子聚在一起,时而跟跟王阿姨苗阿姨在一起谈笑,连上瓜哥,时而和城家的员工凑趣,唯独不见了闪闪。秦涛刘贝司在一众同学间谈笑风生,一眼瞥见门口走来一个带着墨镜穿的花哨走路带风扭得风骚的人,赶紧冲过去把他拽到一边:“九千万,你这是来砸场子的吧?”

       徐文昌在人群中端着酒杯穿梭,笑得志得意满。远远的,房家栋和刘雨婷穿过人群走来,“姐夫~”

       “家栋,你来了。”徐文昌往房家栋身后看了看,没有人跟着。

       房家栋摇摇头,耸耸肩。

       徐文昌了然地伸手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家栋,还要谢谢你专门跑了这么一趟。你妈没为难你把?”

       房家栋却突然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包递给徐文昌。徐文昌疑惑着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根银项链,很细,有点黑,看得出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徐文昌望向房家栋。

       “这是爸给四姐的,他说他腿脚不方便,就不来参加婚礼了。让我把这个给四姐,说这个是奶奶留下的。”房家栋解释着,然后偷偷一笑,“爸给的时候,妈也在旁边哦,她什么都没有说。”

       “家栋!谢谢你,谢谢!”徐文昌看着房家栋脸上有些调皮的神色,禁不住一下子语塞,除了一声谢谢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当然知道依潘贵雨那个性子,房家栋这次回去承受了多大的怒火。房家爸爸拿出祖传项链送似锦,潘贵雨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家栋一定费了很多口舌,甚至还可能强势过了他从小一直顺从的母亲。家栋这孩子,终于长成了一个男人。可惜似锦不在这里,否则她一定会为她这个从小带大的弟弟骄傲。

       “姐夫?姐夫,虽然爸妈都不在,今天我就是我们房家的代表。姐夫,你以后可不能欺负四姐哦,否则,否则我……”房家栋打断了徐文昌的感动,这孩子大概电视剧看多了,不知道哪里批发来的台词照着念。可惜在他尊敬的姐夫面前,他还是有点底气不足,说不下去了。认真劲儿倒是让身边的刘雨婷笑了出来。

       “我怎么敢欺负你姐。再加上你这位能把翟云霄都吓得落荒而逃的小舅子撑腰,我哪儿敢啊?”徐文昌笑着想起大半年前的那一幕,把本来就强撑着脸面说出这一番话的房家栋笑的脸红,急忙拉着雨婷离开徐文昌去找城家的小伙伴。

       “吉时已到~”秦涛洪亮的带着些许搞笑的声音传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请大家移步主楼大厅。”

       马勒别墅主楼的一层大厅很高挑,主体的空间并不那么大,但是一个个门厅之间却并没有隔断,只是由拱门作为不同空间的转换标志。进门后正对着大门是一座分边的转角楼梯,楼梯下方有一块还算开阔的场地。新人的大幅照片就布置在这篇场地后方,占满一堵墙。婚纱照自然是在马勒别墅拍的,这是全市独一份,只有在里头办婚礼的VIP客人才有的权利。照片上的房似锦穿着旗袍,从别墅内的转角楼梯上拾级而下,水晶灯剔透的光影照在她身上,映出她晶莹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神,还有身上微微闪着幽光的暗绣丝绒旗袍,整个人显得温婉雅致。徐文昌站在她下方两格的阶梯上,一手牵着他的新娘,一手背在身后,燕尾服的西装衬得他整个人潇洒自如。两个人目光深情款款,与老洋房融为一体,仿佛穿越时光,他们就是这间别墅的真正主人。

       海报是房似锦选的。选片的时候,跳过那些华贵的白纱,梦幻的彩纱,她独独选择了这张低调而内敛的旗袍装。她说看到这张照片,她无端就想起了宋爷爷和江奶奶。虽然他们的故事以那样一个悲情结束,但两位老人恩爱了一生,相守了一生,连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开。这种生死相依的爱,无法复制,但是,她也想要,哪怕只是此刻照片上的惊鸿一瞥。“会的,我们。”拉过房似锦的手,徐文昌口中吐出简短的4个字。这一次,他相信,他们,会一辈子。

       徐文昌和房似锦没有请传统的婚庆公司,能说会道的秦涛担任了这一角色。对于在法庭上需要时刻保持高度机变和伶俐口才的秦大律师来说,婚礼主持简直是小菜一碟。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又在小本子上给徐文昌记下一顿佛跳墙作为报酬。此时站在布置的精致浪漫的小舞台前的,除了他和徐文昌,还有他们的另两位兄弟,刘贝司,以及早已引起在场女性来宾骚动的大明星,丁索拉。

       “哇,你看,那是不是丁索拉啊!”

       “啊啊啊!真的真的,真人比电视上还帅啊!”

       “听说他是徐文昌的好兄弟,等下去要签名,去不去?”

       ……

       “咳,静一静啊大家!”秦涛手握话筒,轻轻嗓子, “各位女同胞们,大家稍安勿躁啊。我知道大家看到我们的九千万都很激动,不过请大家先淡定一下,要是大家不想我们的九千万被新郎永久拉黑的话。”

       “哈哈哈……”下面传来一阵嬉笑声,台上的丁索拉故意往徐文昌的反方向退了一步,朝台下的影迷们举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差一点又引起一阵骚动。秦涛有些恨恨地剜向站在自己身边某个一举一动都要引起骚动还不自制的傻子,只能继续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嘴皮,又是一阵熟稔的插诙打科,好不容易稳定了现场气氛,终于可以把话筒交给今天的男主角,徐文昌。

       “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和似锦的婚礼。在座大部分人,是看着我和似锦这一路走来的。”

       “我们因为老洋房而结缘。今天我们的婚礼在马勒别墅这个上海最著名的老洋房里举行,也是希望能让这一段感情能在这个对我们都有特殊意义的建筑里开启新的篇章。”

       “谢谢我的兄弟们,以及所有为了我们的婚礼奔走出力的人们,谢谢在场所有见证过帮助过我们的一路走来的朋友们,也谢谢我的太太房似锦,谢谢你重新给了我温暖的能力。”徐文昌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瞟过站在二楼挑空平台上和廖先生一起并肩站着的徐有道,然后深深向所有人鞠躬。

       “今天,我和我的兄弟们为大家带来一首歌,想要送给我太太。也希望大家在上海这座城市,在每天的奔忙中,找到自己的幸福,找到自己的家。”

       脱下西装外套,徐文昌和丁索拉一起背起吉他,一边的刘贝司径直走向旁边摆放着的一座黑色三角钢琴。和以往的每次表演差不多的步骤,徐文昌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紧张。他抬头望向一层半的楼梯尽头,化妆间的门还是紧紧关着,他的新娘就在那扇门后。

       “叮~”觉察出好兄弟的魂不守舍,丁索拉拨动了一下琴弦,手在徐文昌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刘贝司在钢琴上行云流水地奏出一段前奏。一抬头,秦涛似笑非笑的戏谑的眼神瞟在他脸上,接收到他的目光,徐文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能让这翻嘴皮子比翻书还利索的家伙看了笑话,瞬间倒是定了心神。

            “你在深秋的复兴中 路遇霞飞 / 我在初春的黄浦滩 独对余晖”

            “终于神色自如的面对/ 这居大不易的滋味 / 年岁渐长 / 已知落子无悔”

            “我挤进人群带着清晨的咖啡 / 坐上地铁和陌生人相对”

            “他穿过弄堂转眼天色已黑 / 霓虹灯  照着形色匆匆的疲惫”

       随着刘贝司的钢琴伴奏响起,徐文昌边弹边唱起这首早已偷偷排练了无数遍遍的曲子。音符从指尖缓缓流出,他仿佛看见和房似锦第一天相遇的那天晚上,大雨滂沱,那个小小的缩在自助取款机房的豆芽菜似的女孩,低着头,缩着肩,看不清她的样子,无端惹人疼。

           “我说你任何不为人知的美丽 / 都是为了我能遇见你 /这都会光怪陆离 让人着迷”

           “每当百乐门的乐声响起 / 吴侬软语  唱的都是你 / 东方明珠的光  依稀”

       两个月后,他曾回首去找寻,豆芽菜般瘦弱的女孩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四年后,缘分将他们再次聚拢在一起,眼前的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严肃干练,雷厉风行。但还好,褪去强硬外壳,她依然是第一次遇见的单纯、善良、渴望阳光的那个女孩。

        “你在仲夏的衡山路  静谧无悲 / 我在孟冬的五角场 物是人非”

        “不再仓皇不安地逃离 / 只因读懂你的美丽”

        “此间少年  已拥抱新天地 / 半生羁旅  他乡终成故里”

       冬天的冷峻,夏天的温柔,水与火碰撞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品华1201成了他们相知相恋的港湾。他温柔外表下的悲情,她冷峻外壳下的柔弱,只有对方能读懂,只有她/他的地方,才是他/她的家。

        “吴越楚  春申老 / 故纸已成灰”

        “华亭远 松江老 / 日月一线追”

        “三弦起  琵琶老 / 光影仍低回”

        “秋风起 梧桐老 / 百年手一挥”

       醇厚的嗓音,配着吉他清越的弦音,还有钢琴恰到好处的渲染,在整个门厅里回荡。很多人闭目欣赏,几乎没有人发现,一楼半的门,悄悄地开了。粉色洋装的朱闪闪先从门里探身出来。俏皮的丸子头,粉色的耳钉,像个粉色的邻家小妹陪伴着自家大姐出嫁。她的身后,厚重的门边一抹亮白色闪现,新娘轻轻走了出来。踏着曲子的节拍缓缓走下楼梯,亮白色的身影在乌木的扶梯上留下一道明亮的倩影。耐着性子专心弹唱完最后一句,徐文昌放下吉他迎上前去,静静地站在楼梯下伸出手。

       徐文昌没有想到房似锦会选了一身白色的旗袍作为婚纱,更没有想到白色的旗袍在她身上会呈现出这样的风姿——与婚纱照时深色旗袍的端庄截然不同。俏丽的短发精心打理过,亮白色缎面旗袍,典雅华贵。银丝和金丝的刺绣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珍珠,时隐时现在泛着柔和光亮的缎面上。偏淡金色的的裸色水钻高跟鞋和旗袍上的金色光影巧妙地呼应着,撞进徐文昌满是惊艳火花的深眸中,交相辉映。

       曲终。台下,掌声响彻不大的门厅;二层阳台上,徐有道微红着眼睛,举起手中的红酒杯跟身边老友轻轻碰了一下:“老廖,这次真的多亏了你的安排,谢谢!”

       台上,徐文昌一丝不错的看着房似锦,好像要把面前这个清丽的影子深深印到自己的脑海里,直把她涂了淡淡橘色腮红的脸看成了粉色,配着这身白色旗袍,仿佛初绽的新荷般清新可人,带点才露尖尖角的羞涩。即便是婚礼,被自己的爱人这么长时间盯着,房似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暗暗朝面前的男人使了几个眼色,谁知道他像没发现似的,她只能低下头躲过这灼人的目光。

       “咳,看来我们的新郎已经迫不及待了。”秦涛的戏谑适时响起,底下传来会意的嬉笑声。房似锦从来没觉得秦涛的打趣来的这么及时,因为此时徐文昌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调开了眼神,顷刻间一腔柔情切换成片片眼刀飞向秦涛。久经法庭的秦大律师见惯了大场面,这几个区区眼刀自然是不会对他的调侃大计产生什么影响,上下嘴皮一磕,该说的还得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先请二位交换一下戒指再继续吧~”

       房似锦瞬间收回之前对秦涛的评价,虽然秦律师对她家有恩,虽然她知道招来这一通调侃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面前眼神像胶水一样粘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着律师的这张嘴。想她这三十多岁的人生总是习惯于躲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站在这么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也就被表白,被求婚和今天这屈指可数的三次,还要大大方方地在大家面前的遭受这样让人脸红心跳的调侃,与她而言实在是需要很大的定力的。偷偷瞪一眼罪魁祸首,他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微笑着地去接旁边丁索拉递来的戒指。

       徐文昌没有漏过房似锦那一记瞪眼,遮遮掩掩的,在他看来更像是娇嗔,小姑娘这是被秦涛搅不好意思了。擎起手,素雅的铂金戒指准确地套上纤细的无名指,再轻轻推到指根。然后,是她从朱闪闪手中接过同样泛着淡淡银光的戒指。握着戒指的手,有一些颤抖,但这并不妨碍她坚定麻利地为他带上这个泛光的指环,十指交扣。这是他第二次戴上婚戒,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甜言蜜语,但他相信,他不会再摘下它。

       房似锦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的照射下镶嵌着的钻石闪着七彩的光,面前高大的男人朝她微笑。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个舞台,这个戒指,这个男人,这一切,美好得近乎梦幻,和她脑海中的那些充斥着苦难,挨打,逃跑的记忆形成鲜明的对比互相冲击着。一时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依然是大山中破屋里的房四井,黑夜中她无数次做着这样浅眠的美梦,却也清晰地记得住现实中哀伤。

       混沌中,房似锦感觉自己被拥入男人的怀中,熟悉的淡淡的沙龙香充斥着嗅觉。徐文昌的脸在她眼前陡然放大,嘴上温热的触感提醒着她,这场美梦才是真实的世界,那些黑色的记忆已经永远的成为了过去。谢谢你,我的生活终于彻底和噩梦里的阴暗说再见。房似锦闭上眼睛,抬起头感受着照在身上的暖光,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

       掌声再一次响起,在好友的围绕下,在长辈的注视下,徐文昌环抱着他的小姑娘,怀中充实的感觉弥漫到了心里,长久以来始终缺失的某一块角落也被填满了。原来简单的拥抱可以带来这样的满足,由内而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谢谢你,我的心终于不再是外强中干的空洞,即使在黑夜里,我也不再落寞,不再害怕面对过往的伤痕。徐文昌的拥抱更紧了些,下巴贴着房似锦的额头,心里涌起无限柔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徐文昌一手抱紧小姑娘,另一手举起话筒放到唇边,随口改编的歌词在磁性的声音里缓缓淌出。

        “百年心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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